这些年,那辈人
这些年,朴实的乡村多了许些繁华的东西:高楼、汽车、普通话、小企业以及一些异样的人心。许多美好的纯朴渐渐隐匿起来,归于记忆。安详的乡村留不住年轻,如秋冬一样空寂,更显安静。仍在坚守的是那一辈,而那一辈人啊,掩不住岁月,都已行动缓慢,步履蹒跚了。
村庄还是这个村庄,太阳还是新鲜的太阳,只是不见朝气。我们这一庄,爷爷那一辈,没多少了,还在的仅仅大婆、二爷、四婆、五婆、五爷、七婆和七爷七个祖辈。他们一辈啊,多灾多难,却越发坚强,还兴旺了人丁。如今,他们的晚年却并不美好,令人感慨万千。
大婆,是那一辈的大媳妇,个子有点矮,是个非常厚道非常善良的老人。自从唯一的女儿远嫁到大城市之后,她与大爷坚持在乡下生活,老俩口相依为命,种点小菜园,日子很清闲。后来大爷病逝,大婆就孤单了,一个人守着一座老宅,显得孤苦伶仃,显得落寞,显得抑郁,甚至显得痴呆。大城市她是呆不住的,我父亲觉得必须管一管,于是找了关系把大婆送进了镇上的养老院。养老院应该有一些伴吧,那里的生活应该还好吧?我已有两年没看到大婆了,但愿她还健康着,活得开心。
二爷,是个五大三粗的老汉,人高马大,身体扎实得很,庄里就数他上地下田能干。二爷没有生育子女,是四爷承给他一个嗣子。二婆去世很早,他没有续娶,独自撑住了他的门户。这些年,儿子媳妇他们都在外打工,真亏得他一个人守着家,还种了那么多田地,卖粮食攒下不少钱,建了楼房就等孙子娶媳妇。而他的身体明显孱弱下去了,有点驼背,不如往日的精神抖擞。吃饭还是用大碗,只是吃得有点慢;挑担子挑六分满,还是显得有些吃力;耳朵似乎不怎么好使了,跟他说话得吼。这个冬天看到他,戴个雷锋帽,双手拢在棉袖筒里,步履蹒跚,在蹉跎着时间。我知道他是在等待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回家过年了。他的孙子已经成年,他一定能等到孙子娶媳妇的。
四婆,也是个实在人,育有四个儿子,老二过继给了二爷,老三做了上门女婿,老大忠厚博得家业安稳,唯老四不成器。四爷去世早,四婆守着老宅生活,给打工的老大照顾孩子读书,种点菜园,砍点柴火,信佛,跑庙。这些年,熬到三十多岁的老四终于成家了,四婆的忧心事总算完结,在家安心给老四带女儿。不想,最近却病痛缠身,一检查才发现患了肝癌。都在外打工的儿子们纷纷回来救母,辗转手术,拼命使钱,四处救治。这尽孝啊,是不是有点晚了啊,痛苦的还是四婆。
五婆,我一直觉得她不怎么好,但是我三叔、姑姑她们都说庄里就五婆这人最好。看来是我有偏见了。五婆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为人耿直,我们这一代都不怎么喜欢她。五婆是养猪的好手,前好几年都在养母猪,靠卖仔猪为主要收入。她家是大户,子女多,田地也多,她的子女都跟她一样勤劳苦做。这些年,她家的田地做的不多了,种点菜园,养两头猪,拉扯几个孙子孙女读书。五婆身体还好,只是眼睛越来越不行了,说是白内障。
五爷,是我爷爷的亲兄弟呢,是个宽厚的老汉,好客,好酒,好烟。五爷有一手篾匠绝活,善做箩筐、簸箕、竹篮、斗笠之类,这些物什都是那时候的常用器具呢。五爷也是忙活了一辈子的人,自去年把最小的儿子的房子给整出来后,老俩口的任务基本都完成了,接下来该清闲了。可是五爷闲不着,每天的形象就是牵头牛,腰别柴刀,微驼着背,很少开口。人啊,真是老了,脾气都变了,喜欢板着脸,像谁都欠他什么似的。
七婆,是个最开朗的人,善说会道,像个开心果。我从没见过七婆留长发,印象中她一直是短发。七婆是村里出了名的厨娘,谁家办喜事丧事都会请她主持厨房。七婆家也是大户,有六个子女,这些年都已成家立业,在外奔波,把几个孩子丢给她照顾。她已无心力再去做厨娘,于是把我母亲给培养出来,继以承传。然而,就在这天伦之乐之时,七婆在体检中查出胃癌!经过切胃手术,生命得以延续,但是身体显然垮了,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爽朗,精神气不足,饮食也是越清淡,越少。
七爷,是村里的前任村长,那时他多有气质,抽烟,喝酒,谈笑风生。他也是朴实勤劳的一辈人,自从退休后还劳作不息。现在呢,七婆的身体不好,七爷不但每天要放牛、捡柴火,还得兼顾做饭、煮猪食、喂猪。烟不抽了,酒也不喝,不言苟笑,七爷俨然没了一种气概。
那一辈,是一个世界,是最朴实的象征。可是,朴实能经得起多少岁月?到达我们这个世界,我们能承传多少朴实?
那辈人,不会留给我们财产。
那辈人,留给我们的将是精神,是信仰。 共 176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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