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香椿树
?????????????????????????????????????????????????????? 一
?????? 在我的窗前,有一个五、六平米的花园——说是花园,其实不过是密排的冬青和几株月季围着一个水泥盖子的小块绿地。春暖花开的时节,我不用打开门,透过窗子就可以看见那些红的、粉的、橙的、紫的花朵在枝头摇曳,倒也别有一番情志。
????? ?今年早春,当我在和暖的阳光下围着我的花园查看的时候,发现在密集的冬青与水泥盖子的间隙处,长出一株小小的香椿树的幼苗。它那纤弱的枝条和嫩绿的叶子几乎是贴着地面的。它的顶端冒出几许鹅黄的嫩芽,显示出勃勃的生机。这个发现对我真是意外的惊喜。
????? ?仿佛是不经意间,那株小小的树苗就长高了,高得快要超过挡住它阳光的冬青了。为了让它长得更快,我把它底部的两根枝条用刀片削了下去。随着树苗的不断长高,我也不断地修剪它下面的枝条。这样,到了初夏,它已经出落成一棵漂亮的小树了。
????? ?小树成了我的好朋友。当我从远方疲惫地归来,它伸出它的多条手臂迎接我;当我怀着沉郁的心情打开门窗,它用它轻柔地歌唱欢愉我;当月光把它安睡的身影映在我的窗子上,当密集的雨点打在它茂盛的叶子上.......我都会从中感到宁静,感到亲切和力量,感到那种久违的关于我和山壑、和溪流、和旷野、和奔跑的云以及天河两岸款款相望着的牵牛和织女们的联系又重新回来了!
?????????????????????????????????????????????????????二
????? ?一天,我正给小树修枝,一位邻居问:
????? ?“忙啥呢?”
????? ?“修枝,我要让它今年就长到二楼高!”我不无得意地回答。
????? ?“不能让它长高,”
????? ?“为什么?”
????? ?“长高就够不着了。”
????? ?“够不着什么?”
????? ?“够不着掐嫩芽了。”
????? ?接着他向我介绍了一种以香椿芽、面粉、鸡蛋、大葱等为配料的香椿饼的做法。以后又有几位邻居向我介绍了香椿芽的多种烹饪方法。我这才知道原来香椿芽竟有这么多种吃法,怪不得在这一带,我没有见到过一棵高大的香椿树呢。
????? ?于是我开始关注那些被用来作为蔬菜的香椿树了。在我的门左侧稍远的地方,也有一片和我窗前差不多大小的绿地,在那片绿地里,恰巧就长了一棵“蔬菜香椿”。它不很高,像一丛小小的灌木被包围在扁豆、架豆、南瓜、丝瓜的藤蔓里。它的枝条负痛般扭曲地生长着,叶子长的短粗、暗淡又残破,连那些刚长出来的嫩芽上面也有铁锈一样斑驳的痕迹。它的丑陋、怪异的形象不免让我想起那尊叫做《拉奥孔》的古希腊雕像。
??????? ???????????????????????????????????????????????? ?三
????? ?物业的人提着大剪刀来修剪冬青和月季,随着刀片在冬青和月季的顶端掠过,枝条、叶片和花朵纷纷坠地。那直边平顶的形状是预设在修剪人心中的,预设之外,任你是新生的还是苍老的、娇研的还是颓败的,一律剪除,毫不怜惜。剪完后,他拎着那把令人眼晕的大剪刀上下打量着我的小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秋天来了,马路上落叶纷飞,路边的银杏树上的叶子早已被秋风扯光了;我的香椿树却依旧沉浸在它的夏梦里,它依旧枝肥叶茂,依旧轻歌曼舞,仿佛秋之肃杀于它不过是遥远的传说。冬天即将到来,我怀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心情期待着它从满树葱茏到萧条伶仃的转变。然而——我猜想它一定有一颗高贵而自负的心,它只愿盛妆示人,而不愿让人窥见它洗去铅华的窘态——我终于没有看见它冬天的模样,它的生命没有冬天。
????? ?有一天我上城里去,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第二天早晨,当我打开门,忽然觉得门前有点发空,这才注意到我的香椿树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地上一个中间开裂的还没有一个完整年轮的小小树桩——这一天早已在我预料之中,只不过在这个无奈的清晨成为了现实。我用一些泥土和落叶把小树桩掩盖起来,以免它刺痛我的目光,也算是与我的香椿树最后作别。
?????????????????????????????????????????????????????????? ?四
????? ?从此,我不再关心这个小花园了,不再把某一种植物的藤蔓从花枝或树枝上一圈圈地解下来引向不相干的方向,不再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钻进月季花的间隙,把每一张废纸、每一片塑料都拣出来,不再坐在树荫花影下,睡眼朦胧地看一只笨拙的蜜蜂把自己弄得满头满脸都是花粉......
????? ?开始有不知从什么地方陆续飞来的黑的、白的、有竖条纹的、印字的和印花的塑料购物袋落进了花园里,后来又增加了雪糕纸、烟盒、笔帽、便笺之类的物件。有时候“呼——”地一阵风吹来,那些塑料袋和纸片便旋转成一个漏斗的模样,少顷,它们便又落下来,有的落在冬青树上,有的挂在月季的枝条上,也有的落在空地上。我想,这或许才是这里应该有的场景吧!
????? ?我的香椿树被砍掉了,而门左侧那棵“蔬菜香椿”依然生长着。如果我当初不让我的香椿树长高,也让它长成一丛灌木的样子,我也时常掐它的嫩芽做菜吃,那它一定也还生长着。可是我仅仅这样想一想,内心就已经很不愉快了;反之,如果那些“蔬菜香椿”的主人们没有把他们的香椿树拘囿成一丛灌木的样子,也从来没有掐树的嫩芽做菜吃,而是期望把他们的香椿树培育成真正意义上的大树,那么他们的树还有可能生长到现在吗?或许他们也仅仅这样想一想,内心也就很不愉快了,因为在想象当中他们浪费了很多食材——很多鲜美的嫩芽都长成了无用的树叶。
???????????????????????????????????????????????????????五
????? ?当夜阑人静的时候,我偶尔能听见在遥远的时间和空间那端,森林用浓重的乡音和悠远的情怀向我呼唤。为了响应它的呼唤,我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小心翼翼地呵护一棵幼树,然后惴惴不安地培育它长高,然后在某一个清晨,在关于参天大树的梦境中醒来,发现那树已无踪无影。老大爷、老大妈们和往日一样接送孙辈们上下学,各种品牌和型号的汽车依旧从停车场的出口一辆接一辆开出来,市场上的一排排卷帘门依旧“呼啦呼啦”地卷起,写字楼的电梯依旧满负荷运转......除了小花园里多了一截稚嫩的树桩,一切如常。
?????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要不,到来年春天,再多多培育几棵树苗!起码在秋天到来之前,它们都在欢乐着、憧憬着、美丽着。
????? ?或许——我天真地想——或许来年会出现很多向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对那些不会鸣叫更不会说话的生物们有着源自洪荒时代的依恋与敬畏之情的人们,他们怀着孩子般的恶作剧的心情,在他们所能见到的一切土地上种下草籽和花籽,把他们所能发现的每一株幼树都精心地培植起来......当夏天的大幕徐徐拉开,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无边的花草繁茂和无际的林木莽莽时,且看锯子、斧子的主人们魂飞魄散,落荒而逃吧!
??????????????????????????????????????????????????????????????????????????????????????????????? ?笑逐流觞
母亲家住在郊外,是一幢老旧的平房,一座阔大的庭院,被母亲的菜地及葡萄架霸占了一半多,院角一棵健壮的香椿树,乱枝斜飞,每到春夏时节,高的香椿,矮的茄子青椒,及头顶一架青碧的葡萄藤蔓悠悬,直将个宽敞的庭院挤得熙熙攘攘,喧喧腾腾,再加上鸡鸣犬吠,自有一番怡然的农趣。每每腻烦了高楼沉闷的空间,便忍不住想去小院呼吸泥土的清香,感受田园的闲适。
周日,又回母亲家。推开院门,却不是旧时的熟悉模样,以往被菜地、葡萄架及香椿填满的小院居然空空旷旷,一行行纵列的菜畦被整齐的红砖地所掩盖,头顶的葡萄架连同葡萄苍劲的虬枝了无踪影,曾经的香椿树影横空更是痕迹全无,而香椿栖居了十年的土地居然被一座硕大的如矮雕堡般敦实的水泥建筑所取代,雕堡上一个庞大的木笼,一群如绅士般优雅的鸽子悠闲地踱着步子。
往昔那一抹浓浓的田园风景被谁夺了去?
憨掬的大嘴彼特犬冲我讨好地呔吠,血统已不太纯正的藏獒看似凶猛实则热烈地疯狂扑将而来,院左侧的鸡鸭们也不甘示弱地高声应和,一时间,耳畔沸沸扬扬,好不热闹。母亲推开房门喝住了狗们的热烈,我问母亲,菜地为何改建鸽舍,葡萄香椿又去了哪里?
母亲摇摇头:“你哥要在这儿养鸽子,一百多尾鸽子自是不能空间太小,要盖鸽舍,只有废了菜地,移了葡萄,这香椿多少也有些碍事,就一并砍了,心疼也没办法。”
顺了母亲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南窗下新砌约一平方米大的花池,葡萄端端正正栽种其中,因匆忙未及搭架,杂乱的枝条横陈池畔,全无当初虎踞龙盘悬空腾架的威风。
葡萄尚存,香椿何在?
原本被香椿枝叶所遮住的那一方天空,如今肆无忌惮地坦露出水洗的湛蓝,曾经如盖的绿荫,却没有留下一丝曾经的记忆,就这样默默地消失在我的眼前,心中不禁怅惘隐隐。
记得这棵香椿树落户母亲家,尚在十年前,原为母亲一专业从事林业的老友从蜀地带回,在新疆培育成活后,我与母亲将其小心翼翼地连土掘回,种在院墙下,历经十年风霜,枝叶随着母亲的华发一同日益增多,眼观母亲家中几多变迁,终枝繁叶茂,长成一棵挺拔的成年大树,只可惜,如今人立故地,然香椿秀美的身姿荡然无存,可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树影相映红,人面依旧笑春风,树影不知何处去!
不由怀念香椿岸然院中之时的美好。
冬日不必言说,塞外的冬日,鲜见绿色,香椿也难以免俗,绿叶尽落,瘦影横空,自有一番难以言喻的凄凉。而逢暮春时节,眼望嫩红的叶芽一天天饱涨,似乎是一夜间吧,嫩叶便缀满枝头,生机盎然,待稍稍成熟些,便摘了树梢的嫩叶,和了母亲家的鸡所生的蛋一同烹之,绿的叶,黄的蛋,不光色彩悦目,鲜美的滋味竟也不比儿时在家乡所食差之分毫,直让人食欲大增。待到盛夏时节,香椿的叶已渐老,终无法食用,母亲便任其自由生长,于是羽状的对生叶左右横飞,张扬地乍出一片爽心的清凉,不甘寂寞的阳光便从树影的缝隙中筛过,将斑驳的热烈洒在树下不耐骄阳的花儿身上,秀气的花儿们在香椿温柔的呵护下,开出满枝嫣然的妩媚。
从来不知原产于南方的香椿在新疆居然有如此强健的繁衍能力,想那习惯了南方酸性土壤的香椿能够择地而居,不畏塞外盐碱,生长的郁郁葱葱也就罢了,令人尤为赞叹的是它的幼苗竟然遍地开花,抢了菜地中茄子青椒豆角的风采不说,最远的一株幼苗居然离母树有四五米远,径直地挺立在院门处,不待成年便风情曳曳,迎风招摇,霸气十足,确是难以想像香椿树庞大的根系具有何等毅力,才使幼树能够扎根在离自己如此远的地界,而椿树的适应力及生命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面对香椿的泛滥,母亲头痛无比。发现第一株幼苗初萌时,母亲尚听之任之,却不料如今已泛滥如斯,再不加以制止,甚至有人云,如此下去,或许有一天会顶垮了母亲的房舍。权衡利弊,母亲决定尽数除去香椿幼苗,于是择日将一株株生机勃勃的幼苗深掘了出来,弃之于户外,而院中亦疮痍满目,大大小小的深坑横陈于菜地中,其状颇为惨淡。但自此菜地中的茄子青椒豆角们却因少了香椿幼苗的争夺营养,生长的愈发葱郁。
香椿母树大约也是因了没有幼苗的羁绊,加速了生长速度,只是一昧地向上汲取日月精华,很快便越过屋顶,洒脱地头顶一方蓝天,傲视身下低矮的茄子青椒们,只是,也绝了家人食椿芽炒鸡蛋的心:椿树已甚高,非登梯而无法采食其叶也。自此,无人扰之的香椿枝叶日复一日稠密,树干年复一年粗壮。
弹指间,十年光阴倏忽而过,昔日与母亲一同栽种香椿的女子如今已步入中年,当年那一份栽树的心境也已被凡尘俗事消磨的荡然无存,唯有这无语的树依旧初衷不改,顽强地想要靠近那一方蓝天。
便常常想,人若如树,又当如何?是否也会将悲喜离愁置之度外,只是心无旁鹫地去追求心中的目标?
于是又想来世托生为一棵苍然大树,矗立在山顶,远离红尘喧嚣,尽情地享受阳光雨露,享受花们草们爱慕的目光。
然而,树终究是树,它的生命终究不是自己所能掌握。
当树的存在妨碍了人们某些突如其来的想法,它的生命便戛然而止:或是被砍伐或是被连根掘起。任它曾经辉煌曾经灿烂,它终是一棵树,一棵任人宰割的树,终是逃脱不了死亡的阴影,正如母亲院中曾经的香椿树。
想及至此,竟然不知如何抉择。做树?做人?
树有树的悲哀,人有人的无奈,这世上的一切本就是二元对立,黑夜与白昼是共存的,美丽与丑陋也是同在的,欣喜与哀愁同样不可分离,任何事物都无法做到完美,总会留下这样或那样的缺憾,那么,来生究竟做什么呢?
还是做一棵树吧!
即使有一天被人砍伐,即使有一天被连根掘起,即使有一天被森林之火焚烧,我还是要做一棵树。因为无论如何,树比人的生命简单许多,树也总是以枝繁叶茂的姿态矗立在阳光下,这,就是理由。
那么,这棵曾经的香椿树,已经去了天堂的香椿树,来生,你是否还要化做一棵树?树魂飘散,不得而知。但愿它来世为人为树,都能快乐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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